“启明号”的舰身在空间乱流中剧烈震颤，如同一片在暴风雨中飘摇的枯叶。墨衡的双手在控制台上化作残影，额角青筋暴起，汗珠顺着鬓角滑落。他操控着星舟沿着祭坛星图标注的那条纤细如发丝的航线，进行着第一百三十七次空间跳跃修正。

“左舷三十度，空间碎片群！距离三万里，正在加速冲撞！”导航员的声音带着嘶哑的惊恐。

“知道了。”墨衡的声音异常平静，手指在符文阵列上划过一道复杂的轨迹。星舟尾部的主引擎爆发出刺目的蓝光，舰体以一个近乎违背物理规律的角度侧身翻转，险之又险地从两块足以将山脉碾成粉末的空间碎片夹缝中穿过。碎片表面流转的混沌能量擦过护盾，激起一连串刺眼的火花。

石岩站在防御中枢的环形光幕前，双手按在控制晶球上，周身土黄色的圣力源源不断注入舰体阵法。“第三、第七护盾扇区过载！轮换！星舟卫三队、五队，立刻接替能量灌注！”

甲板下传来整齐的应诺声。三百名精挑细选的星舟卫分成六组，轮番向舰体各处阵眼灌注真元。这些修为至少在化神期的修士，此刻脸色苍白，显然已接近极限。紫影炼制的“固神丹”和“回元符”如流水般分发下去，勉强维持着这支队伍的战斗力。

林枫立于舰桥最前方，双目微闭，圣念如蛛网般向外延伸。在他的感知中，这片死亡星带如同一个巨大生灵溃烂的伤口——空间结构支离破碎，法则脉络混乱扭曲，能量乱流如同失控的血液在血管中横冲直撞。每一次跳跃，都是在刀尖上舞蹈。

“前方检测到法则断崖！”一直沉默感知的林枫突然睁开双眼，瞳孔中闪过煌天神图的金色虚影，“距离……八次跳跃后抵达！断崖宽度……超过五万里！”

舰桥内瞬间死寂。

法则断崖——那是连圣者都闻之色变的天堑。断崖两侧的时空规则截然不同，如同两张被撕裂后又强行拼凑的画卷。任何物体试图穿越，都会在两种规则的撕扯下湮灭成最基础的粒子。

“能否绕行？”石岩沉声问道，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不确定。

墨衡飞速计算，脸色越来越白：“以我们现有航线……绕行需要多花至少十五个标准星日。而护盾能量和船员状态……撑不到那个时候。”

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林枫。

林枫走到主控台前，手指在星图上划出一条诡异的曲线：“不绕行。我们从断崖最薄弱的‘缝合处’穿过去。”

“什么？”墨衡瞪大眼睛，“陛下，那需要在一瞬间完成十七次不同法则频段的护盾切换！还要在两种规则的夹缝中找到那个理论上存在的‘平衡点’！稍有偏差，整艘星舟都会……”

“所以不能有偏差。”林枫打断他，声音平静得可怕，“墨衡，我相信你的技术。石岩，护盾切换序列我已推演完成，稍后传给你。紫影，准备‘燃魂丹’——必要时，我要你激发所有人的潜能，哪怕只有三息时间。”

紫影指尖微颤，但毫不犹豫地点头：“是。”

接下来的八个跳月，成了所有人一生中最漫长的煎熬。每一次引擎的轰鸣，都像是死神逼近的脚步声。当那片横亘虚空的法则断崖终于出现在视野中时，即便是身经百战的石岩，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。

那不是想象中的“悬崖”，而是一片五彩斑斓、光怪陆离的混沌地带。左侧的空间呈现诡异的螺旋状，光线在其中扭曲成环；右侧则是一片绝对静止的黑暗，连时间都仿佛凝固。两种规则的交界处，不断迸发出湮灭一切的黑白闪电。

“来了。”林枫的声音在舰桥响起，“倒计时：十、九、八……”

墨衡的双手化作幻影，控制台上的符文一个个亮起，又一个个熄灭。石岩全身肌肉贲张，土黄色的圣力几乎凝成实质。紫影将一瓶猩红色的丹药捏碎，药力化作雾气弥漫整个舰桥。

“三、二、一——切换！”

“启明号”如同一支离弦的箭，射入那片混沌。就在进入断崖的刹那，舰体外层的护盾开始疯狂闪烁——青、黄、赤、白、黑……五行属性在百分之一息内完成切换，接着是风、雷、光、暗等稀有属性，最后甚至出现了几种在场无人认识的古老法则波动。

星舟剧烈颤抖，舰体传来不堪重负的呻吟。十几名修为较弱的星舟卫七窍流血，瘫软在地，被同伴迅速拖离阵眼。主控台上，三个能量核心中的两个瞬间过载烧毁，墨衡毫不犹豫地启动了备用核心。

林枫双目金光大盛，煌天神图的虚影在身后缓缓展开。在他的圣念感知中，两种规则的交界处并非绝对的分裂——在那亿万次湮灭与重生的间隙，存在着一个微小的、转瞬即逝的“缝隙”。那便是生路。

“左转三度！就是现在！”

墨衡几乎将控制杆掰断。星舟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扭转，舰体侧舷擦着一道黑白闪电掠过，外装甲瞬间气化大半，露出内部的骨架结构。

然后——

寂静。

令人心悸的寂静。

星舟穿过断崖，进入了一片相对平静的空域。身后，那片法则断崖依旧在无声地演绎着毁灭。而前方，笼罩航辰十个标准星日的混沌迷雾，开始如潮水般退去。

“成……成功了？”一名年轻的导航员喃喃道，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。

没有人回答。所有人都呆滞地望着舷窗外逐渐清晰的景象，连呼吸都忘记了。

那是一片……死去的星空。

暗红色的背景如同干涸的血痂，涂抹在虚空的画布上。没有星光，没有星云，没有生机。只有残骸——无穷无尽的残骸。

破碎的星辰如同被孩童随手丢弃的玩具，裂口处光滑如镜，残留着某种高温灼烧的琉璃化痕迹。冻结的星云像泼洒的墨迹，凝固在时间的琥珀中。而最令人心悸的，是那些漂浮的巨物：蜿蜒如山脉的脊椎骨，每一节都堪比小型星球；甲壳碎片大如大陆，表面的纹路复杂得让任何符文大师自惭形秽；还有宫殿——坍塌的、断裂的、只剩下一角飞檐或半截廊柱的宫殿，建筑风格古老到无法追溯，材质非金非玉，在死寂中依旧流转着黯淡的光泽。

这里便是古神战场的边缘，宇宙坟场的外围。是传说中神灵陨落、文明终结之地。

“检测到空间结构异常……稳定度只有正常星域的百分之七。”墨衡的声音干涩，“那些黑色的细线……是永久性空间裂缝。任何物质靠近都会被吞噬。”

石岩走到舷窗前，手掌按在冰冷的晶体上：“这些骸骨……是什么东西留下的？我在北域见过最大的星空巨兽‘吞星鲸’，体长也不过万里。可这些……”他指着远处一段弯曲的脊椎，“至少有十万里的长度。”

紫影指尖萦绕着一缕淡绿色的生机药气，试图感应外界。药气刚渗出护盾，便如火星落入冰水般迅速熄灭。“没有生命气息。不……是连‘生命’这个概念本身，都在被排斥、被抹除。”

林枫的目光越过重重残骸，投向星图标记的方位。在视线的尽头，那片绝对黑暗的区域如同宇宙的伤口，散发着令人灵魂冻结的吸力。那是坟场的核心，是连光都无法逃逸的绝对死域。

“按照星图，第四块碎片就在前方那块大陆残骸深处。”林枫指向远方——一块漂浮的、边缘呈不规则撕裂状的巨大陆地，其上隐约可见宫殿群的轮廓，“全舰戒备，开启最大功率隐匿阵法，缓速前进。”

命令迅速执行。“启明号”的引擎降低功率，舰体外层亮起水波般的纹路，将星舟的光学特征和能量波动降至最低。十二艘隐形侦察星梭从发射口悄然滑出，如同幽灵般散向前方空域。

然而，就在星舟完全驶出死亡星带、正式进入古神战场范围的刹那——

一种诡异的嗡鸣声响起。

不是通过空气传播的声音，而是直接作用在灵魂上的震颤。就像有人用生锈的锯子在头骨上来回切割。舰桥内，所有修为低于合体期的修士同时闷哼一声，脸色煞白。

“警报！检测到未知力场侵蚀！”阵法师的声音尖利得变形，“护盾能量正在流失！类型无法识别！速率……每秒百分之零点五！”

“什么？！”石岩冲到控制台前，“能量输出已至最大，护盾强度为何下降？”

光幕上，代表护盾能量的曲线正在以稳定的斜率下跌。更可怕的是，星舟外层的隐匿纹路开始迅速淡化——不是被破坏，而是像暴露在阳光下的冰雪，无声无息地消融。

墨衡飞速操作，调出数十种分析图谱：“不是攻击！这是一种……领域性侵蚀！整个古神战场空间，都弥漫着某种‘死寂力场’！它在同化一切能量，将其转化为与自身一致的‘死’的状态！”

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，舷窗外的景象变得清晰起来——不是因为视线变好，而是因为隐匿护盾正在失效。“启明号”如同褪去伪装的猎物，彻底暴露在这片死域之中。

“尝试切换护盾属性！”石岩吼道。

技术人员手指翻飞。护盾的光芒从淡蓝转为翠绿——木属性生机护盾开启。然而衰减速度没有丝毫改变。又转为土黄、赤红、纯白……五行属性轮番尝试，甚至动用了几种上古流传的稀有属性阵法。

结果依旧。

那种死寂力场如同最高明的刺客，无视防御的形式，直指能量存在的本质。它在进行一场静默的屠杀——将“生”的能量，转化为“死”的虚无。

“照这个速度，最多三个时辰，护盾将彻底崩溃。”墨衡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绝望，“届时星舟本体将直接暴露在力场中，我们所有人……”

他没有说下去，但每个人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。在这片连神灵都陨落的坟场，失去了护盾的庇护，他们的结局不会比那些漂浮的骸骨好多少。

林枫的圣念如潮水般展开，仔细感知这股力场。冰冷、粘稠、带着万物终结的意味。它不是单纯的破坏，而是一种法则层面的“否定”——否定生命，否定活力，否定一切与“存在”相关的概念。

他掌心浮现一团混沌圣力，灰蒙蒙的光晕中，地火水风四种基础法则生灭流转。林枫将这团圣力缓缓送出护盾。

“滋滋……”

混沌圣力与死寂力场接触的刹那，发出细微的灼烧声。灰蒙蒙的光晕顽强地抵抗着侵蚀，甚至隐约有反向转化的趋势。但仅仅三息之后，混沌圣力也开始黯淡——转化的速度，远跟不上被侵蚀的速度。

“这力场……在改写规则。”林枫收回残余的圣力，眉头紧锁，“它不是‘攻击’我们，而是在将我们所在的这片空间，强行转化为‘不允许生命存在’的状态。就像把一条鱼扔进没有水的空间——不是谁要杀它，而是环境本身决定了它必须死。”

紫影忽然开口：“那如果是‘已经死去’的东西呢？”

她取出一个玉瓶，倒出一枚已经失去药性、彻底枯萎的“废丹”。丹药被送出护盾，悬浮在死寂力场中。

这一次，没有侵蚀。

那枚废丹静静地漂浮着，仿佛本就是这片死域的一部分。

“果然。”紫影眼中闪过明悟，“这力场只针对‘活’的、有生机的存在。如果护盾的能量性质能够模拟‘死亡’……”

“不可能。”墨衡摇头，“护盾的本质就是能量场，能量本身就有活性。除非我们能找到一种‘绝对静止’、‘绝对死寂’的能量形式——但那在理论上就不存在。”

舰桥内再次陷入死寂。只有护盾能量衰减的警报声，如同丧钟般规律鸣响。

时间一分一秒流逝。一个时辰过去了，护盾强度已跌至百分之七十。“启明号”如同在浓酸中航行的铁船，艰难地朝着大陆残骸的方向蠕动。舷窗外，那些巨大的神魔骸骨越来越近，近距离观看，更觉震撼——有些骨骼表面还残留着战斗留下的伤痕，深达数里的爪痕、被某种锐器贯穿的孔洞、烧融再凝固的琉璃化表面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