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陈的身影消失在巷尾的黑暗中,那沉稳的脚步声也渐渐被夜的静谧吞没。“我”独自站在王姨小卖部门口,手中那把老旧的黄铜钥匙,沉甸甸的,既是通往一个临时栖身之所的凭证,也像是一把触碰过往的开关。
小卖部卷帘门紧闭,深蓝色的漆皮在年复一年的风雨侵蚀下,斑驳脱落,露出底下暗红色的铁锈,如同岁月留下的疮疤。门上方,那块手写“王氏便民小卖部”的木质招牌,边缘已经翘起,字迹也有些模糊,却依旧顽强地悬挂着。店内似乎还残留着白日里香烟、糖果、廉价零食和日用百货混合的、独属于小卖部的复杂气味,丝丝缕缕地从门缝中逸散出来。
“我”深吸一口气,将那把钥匙插入锁孔。锁芯有些滞涩,发出“咔哒、咔哒”的沉闷声响,转动时需要耗费不小的力气。这熟悉的阻塞感,仿佛在提醒“我”,此门已久未为“我”开启。
终于,“哗啦”一声巨响,卷帘门被“我”用力推了上去,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得老远。门内,是更深沉的黑暗,以及一股混杂着灰尘、旧纸张和封闭空间特有的微霉气息。
第一幕:惊破——震雷扰离
就在“我”摸索着寻找店内电灯开关的瞬间,一个尖锐中带着难以置信、愤怒中夹杂着狂喜的女声,如同平地惊雷,猛地从店铺内侧、通往二楼的楼梯口炸响:
“哪个天杀的王八蛋?!敢撬老娘的门?!活腻歪了!!”
话音未落,一个矮胖却异常敏捷的身影,如同被激怒的母狮,手持一把长长的、竹枝扎成的扫把,从黑暗的楼梯上旋风般冲了下来!她头发蓬乱,显然是从睡梦中惊醒,只披着一件旧外套,但那双眼睛在黑暗中却亮得吓人,燃烧着守护自己领地的熊熊怒火。
是王姨!
她根本没看清门口是谁,或者说,在极度的警惕和愤怒下,她无暇细看。那扫把带着呼啸的风声,没头没脑地就朝着“我”的门面招呼过来!
“王姨!是我!!”“我”慌忙侧身躲闪,同时提高声音喊道。扫把的竹梢擦着“我”的耳畔掠过,火辣辣的疼。
王姨的动作猛地一僵。她停住脚步,借着门外路灯透进来的微弱光线,眯起眼睛,死死地盯住“我”。那双因为年龄和常年操劳而显得有些浑浊的眼睛,此刻却像探照灯一样,在“我”脸上来回扫视。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,握着扫把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。
时间,仿佛在这一刻凝固。
卦象:突如其来如,焚如,死如,弃如。
此乃离卦(?)第四爻爻辞。离为火,为甲胄,为兵戈(扫把)。王姨此刻的状态,正是离火之怒的极致体现——警惕(甲胄)、攻击(兵戈)、怒火中烧(焚如)。突如其来的闯入者(“我”)打破了她夜的宁静(离为明,夜静亦是一种“明”的平衡),引发了这剧烈的、充满破坏性的反应(死如,弃如)。
几秒钟的死寂之后,王姨脸上的愤怒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震惊,以及震惊过后,如同沸水般翻涌而上的、复杂难言的情绪。她的嘴唇哆嗦着,那双瞪大的眼睛里,怒火迅速被一种强烈的水光所取代。
“是……是你这个小王八蛋?!!”她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哭腔,又带着无法抑制的狂喜和难以置信,“你……你还知道回来?!你死到哪里去了啊!!”
话音刚落,那原本停滞的扫把再次举了起来!但这一次,目标不再是“我”的脸,而是“我”的肩膀、后背、手臂!
“啪!啪!啪!”
扫把结结实实地落在“我”的身上,不算太疼,但声音清脆,在寂静的店里回荡。她一边打,一边骂,眼泪却决堤般涌出,与她凶狠的语气形成了鲜明的反差。
“我让你一声不吭就走!!”
“我让你几年没个音信!!”
“我让你……我让你……”她骂到后面,已然语无伦次,只剩下带着浓重哭腔的、重复的斥骂和那一下下落下的扫把。
“我”没有躲,也没有挡,只是站在原地,微微蜷缩着身子,任由那饱含着担忧、愤怒、牵挂和失而复得之喜悦的扫把,雨点般落在自己身上。这疼痛,比起之前经历的一切,微不足道;但这疼痛里包裹的情感,却比任何东西都更真实,更灼热。
卦象转化:离火生坤土,兑泽润燥土。
王姨的击打(离火),并非真正的惩罚,而是一种极其激烈的、源于坤土(母性、大地)的关怀方式。她在用这种看似粗暴的行为,确认“我”的真实存在,宣泄她积压数年的担忧(离火之躁),同时也是一种另类的“鞭策”(火生土,激发“我”沉寂的生机)。她的泪水(兑泽),则是滋润这略显“燥烈”的关怀的甘霖,使得坤土不至于干涸板结。离火与兑泽,共同作用于“我”这片归来的、近乎荒芜的坤土之上,意在催生新的生机。
第二幕:泪暖——坤土载物
不知道打了多少下,王姨终于力竭,手中的扫把“哐当”一声掉在地上。她自己也像是被抽空了力气,身体晃了一下,差点摔倒。
“我”赶紧上前一步,扶住了她。
她借着力道,反而更紧地抓住了“我”的手臂,指甲几乎要掐进“我”的肉里。她抬起头,泪眼婆娑,就着门外微弱的光,更加仔细地、贪婪地端详着“我”的脸,仿佛要将这几年缺失的注视,一次性补回来。
“瘦了……也老了……”她哽咽着,伸出手,粗糙的指腹摩挲着“我”的脸颊,那里或许还带着扫把留下的红痕,或许只是岁月和疲惫的痕迹,“在外面……吃了很多苦吧?”
简单的一句话,没有任何多余的追问,却像一根针,精准地刺中了“我”心中最柔软、最不设防的地方。鼻尖猛地一酸,刚刚在老陈那里止住的泪水,险些再次夺眶而出。
“还……还行。”“我”强忍着,沙哑地回答。
“行个屁!”王姨立刻恢复了她那刀子嘴的本色,用力拍了一下“我”的胳膊,“看看你这鬼样子!灰头土脸的,穿的这是什么?混不下去了才想起回来了是吧?啊?!”
她嘴上骂得凶,那只抓着“我”的手,却始终没有松开,反而更紧了些,传递过来一种不容置疑的、要将“我”牢牢锚定在此地的力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