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天的气息终于穿透了霍格沃茨城堡厚重的石墙,走廊窗户偶尔会透进带着草木清香的暖风。但这种复苏的活力似乎并未完全驱散我身上的倦意。我依然感到一种深沉的疲惫,像一件浸透了水的厚重斗篷,拖缓着我的步伐和思维。不过,在课堂上,尤其是在西比尔·特里劳尼教授那间闷热、弥漫着浓郁香水味的占卜课教室里,我强迫自己维持着起码的清醒——倒不是对窥视命运有多大的热情,而是因为,这位教授口中频繁出现的、关于“死亡”和“不详”的预言,总能以一种奇异的方式,轻轻拨动我内心深处那根早已麻木却又异常敏感的弦。
教室里窗帘低垂,烛光摇曳,空气里混杂着香薰和茶叶的气味。特里劳尼教授穿着缀满亮片和流苏的长袍,眼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极大,仿佛时刻凝视着另一个维度的幽灵。她正穿梭在弥漫的蒸汽和学生们的水晶球之间,手链和脚链随着她的移动发出细碎而持续的叮当声。
“有谁愿意让我帮他解释一下水晶球里那模糊的预兆吗?”她用一种飘忽、带着颤音的语调喃喃低语,停在了哈利·波特、罗恩和赫敏那一组的桌子前。
我微微侧头,对坐在旁边的西奥多·诺特低声耳语,声音轻得几乎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:“你知道吗?在东方,佩戴过多的手链和脚链,尤其是在关节处,有时被认为是一种对自我的束缚,象征着无法挣脱的命理或尘缘。”我顿了顿,看着特里劳尼教授那几乎被饰品淹没的手腕和脚踝,“当然,也可能只是个人品味。”
西奥多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,未置可否,但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,带着他惯有的、洞悉一切的了然。我转回头,重新将视线投向自己面前那枚光滑的水晶球,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球面上划过。我的水晶球内一片朦胧,只有烛光映照出的、我自己模糊扭曲的倒影。特里劳尼教授并没有注意到我,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哈利身上。
然而,预言时间并未持续多久。在特里劳尼教授又一次用她那戏剧性的腔调,指着空气中某个并不存在的“不详”,并暗示它“就坐在波特先生身边”时,赫敏·格兰杰显然受够了。
“好!”她突然出声,声音尖锐,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和怒气。她猛地合上摊开的《拨开迷雾看未来》,用力将它塞进书包,然后站起身,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,径直冲出了教室。门在她身后发出“砰”的一声重响,震得架子上的几个茶叶罐微微晃动。
教室里一片寂静,只剩下特里劳尼教授似乎因受辱而更加急促的呼吸声。
“还真是糟糕的退场方式。”我近乎无声地自语,指尖在水晶球上停顿了一下。一种混合着理解和些许讽刺的情绪掠过心头。赫敏的理智与特里劳尼的故弄玄虚,本就是水火不容。
就在这时,拉文德·布朗突然发出一声尖叫,把旁边几个学生吓了一跳。“哦,天啊!特里劳尼教授,我想起来了!”她声音颤抖,带着夸张的恐惧,“你预见过她要走,是不是,教授?复活节前后!你说过我们中间的一位将会永远离开我们!你早就说过的,教授!”
特里劳尼教授用一种悲悯而沉重的目光环视教室,缓缓点了点头,营造出一种悲剧降临的氛围。
然而,这一番关于“永远离开”的戏剧性宣言,却像一阵过于强烈的催眠烟雾,反而加剧了我的困倦。思维的边界开始模糊,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铅块。我强打精神,试图集中注意力去听清他们后续的讨论——关于赫敏,关于离开,关于死亡——这些词汇本该引起我的兴趣,但我的大脑却拒绝工作,像一团纠缠的、湿透的棉絮。我能感觉到西奥多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,或许带着一丝询问,但我连回视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视野的边缘开始发暗,耳边拉文德和帕瓦蒂激动的低语、特里劳尼教授故作高深的叹息,都渐渐变得遥远而模糊。我努力支撑着下巴,不让自己彻底趴倒在铺着天鹅绒桌布的桌子上,但意识已经如同退潮般,缓慢而不可抗拒地沉入一片温暖的、隔绝声音的黑暗之中。
在彻底被睡意俘虏前,最后一个清晰的念头是:赫敏的“永远离开”,恐怕和特里劳尼教授预言的死亡,并非同一回事。而这场关于命运的小小闹剧,比起我体内那真正与生死纠缠的彼岸花契约,显得如此……无足轻重。
戏,总要有人唱下去。但此刻,请允许我这个疲惫的观众,先小憩片刻。
时间在我的昏沉与半梦半醒间无声滑过。我像一只栖息在时间河流边缘的倦鸟,看着水流裹挟着各种事件——欢呼、争执、胜利、失落——奔腾而去,却无力也无心振翅融入。这种状态持续了多久?一周?两周?或许更久。我对日期的感知变得模糊,只有斯内普教授那间地窖办公室里的禁闭,像一个个冰冷的坐标,标记着我缓慢流逝的时间。
也只有在那些禁闭时刻,我才能勉强凝聚起足够的精神,去完成他指派的任务。地窖里阴冷的空气、药材的刺鼻气味、以及斯内普教授本人那无声却极具压迫感的存在,像一根细针,刺破我倦怠的茧房,迫使我的大脑维持最低限度的运转。我会沉默而精准地处理那些恶心的材料,清洗器皿,或者抄写冗长的魔药配方,动作机械,却不出差错。我们之间依旧没有多余的交流,那朵白色彼岸花所带来的微妙平衡在寂静中维持着。他不再出言讽刺,我也乐得扮演一个合格的、安静的劳动力。
当我终于从这种漫长的精神休眠中稍微挣脱出来一点,意识到周围世界的变化时,魁地奇赛季已经尘埃落定。消息是德拉科·马尔福带着一脸显而易见的怒气和不甘,在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里宣布的。
“……他们全靠那个破扫帚和波特那点运气!”他愤愤地踢了一脚旁边的扶手椅腿,声音因为恼怒而有些尖锐,“我们本来有机会的!都是因为……”
我正蜷缩在壁炉旁我最喜欢的那张扶手椅里,身上盖着厚厚的绒毯,手里捧着一本没翻几页的魔法史。听到他的话,我抬起有些沉重的眼皮,望向他那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红的脸。
“哦,结束了啊。”我的声音带着刚睡醒般的沙哑和一丝了然,“所以,魁地奇杯归格兰芬多了?”
德拉科像是被我的话刺痛了,猛地转过头瞪着我:“你听起来一点也不在乎,灵儿!这是我们学院的荣誉!”
我在乎吗?或许有一点点,为斯莱特林,也为德拉科那显而易见的失落。但这点情绪如同投入深潭的小石子,连一丝像样的涟漪都未能激起。比起我体内那纠缠不清的生死契约,以及那挥之不去的、源自血脉和过往的沉重,一个学院杯的得失,实在太过渺小。
“我在乎啊,”我敷衍地应道,声音依旧懒洋洋的,“只是事情已经发生了,生气也改变不了结果,德拉科。”我伸手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下,掏出一颗包装鲜艳的、据说能让人心情愉悦的蜂蜜公爵糖果,递给他,“尝尝这个,或许能让你的怒火……甜一点。”
他盯着我手心里的糖果,脸上的表情混杂着恼怒、无奈,还有一丝被这不合时宜的安慰举动所触动的别扭。他最终还是粗鲁地一把抓过糖果,嘟囔着:“你根本不明白……”但语气已经缓和了不少。他剥开糖纸,把糖果塞进嘴里,重重地坐进我对面的椅子里,开始向旁边的高尔和克拉布抱怨裁判的“不公”和波特“可笑的飞行技巧”。
我重新将目光落回膝头的书本上,字句却并未入眼。窗外的阳光透过黑湖的湖水,在公共休息室里投下晃动不安的光影。格兰芬多的欢呼似乎还能隐约穿透厚重的石墙传来。又一个学年即将走向尾声,霍格沃茨的故事仍在继续,有人欢欣鼓舞,有人失意愤懑。
而我,苏灵儿,依旧困在我自身的谜题与疲惫之中,像一个隔着毛玻璃看戏的观众,能窥见光影晃动,听闻隐约声响,却始终无法真正触及那舞台上的悲喜。或许,这就是我为自己选择的,在“自由”与“束缚”之间的,永恒的徘徊。